风。
雨。
夜。
诡谲的刀锋如同野兽的牙,扭曲,恶毒,锋利。
它割裂过黑暗与血色。
卷来无尽的夜幕。
如织。
刀出。
死至。
妖僧抬起头,不见云天日月,只有千万只漆黑的乌鸦飞过头顶,猩红的瞳,如夜的羽,盘旋鸣叫,如同群山已然腐朽,引来终末的葬歌。
黑羽飞舞,若黑雪摇曳。
他隐没在那黑羽之中,踩着群鸦升起。
山门前,红桥岸。
看门的两个小修士原本正在休憩,却忽然被那漫天酸涩而骇人的嘶鸣所惊醒。
红桥之上,惨白的月被漆黑的翅膀割裂,在那残存的光芒里,一个拖行着弯钩刀的黑色剪影缓缓走来。每走一步,那黑暗仿佛就愈深邃一分,他如噩梦,与死亡而行。
小修士们哪里见过这场面,抱在一起,瑟瑟发抖,慌忙拉动身后山门的禁制。
只见是一阵光华照耀着那红楼高城,如同烈火熊熊燃烧,映着群鸦的影滚动如旋涡,金色的封印大阵自灵脉之中汲取无尽灵力而升起,九道铁索构筑成大阵主体,朱雀,青龙,白虎,玄武四位童子护卫四方。
而山门两侧,两颗百年桃树竟是拔地而起,在灵光中化作两位身高十丈的神将,批挂桃金圣甲,严阵以待。
云天门果然天下第一富庶门派,这“壮志凌云门”所用封印大阵麻雀虽小五脏俱全,竟是【小四方神印】,此阵非有龙脉不可成,四神之灵镇守,神将之魂镇门,分明是一国京畿才可使用的大阵!现在,却仅被用来守一山门!
有镇门大神护佑,两个小修士恢复了些许底气,仔细看那闯门的竟然是被他们扔在茅房旁的妖僧,不禁怒上心头,又得意地大笑:
“哈哈!看那两条野狗,真以为我云天山门是想闯就可闯!”
“这山门大阵乃是我大楚国师所设下!天皇老子来了也奈何不了!”
“别以为受了点折辱就有什么了不起!没有点真东西还想进我们云天山门?可笑!”
“老子我就站在这儿!有本事来砍我啊!”
两个修士指着那门外的妖僧大笑。
其实这样的场面他们见过不少,每年要闯山门的家伙没有一百,也有几十,但整整百年来,无人能破这小四方神印!云天门仙山,乃不可玷污!
“咣当”一声!
两位修士感觉有什么液体溅在自己身上。
滚热的,粘稠的,有些腥臭。
睁开眼看,是赤红。
是血!
铿锵!
刀鸣!
肉斩!
骨断!
那妖僧缓缓地将手中的弯钩刀往身旁一甩,抖落鲜血!
两位修士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身前那两位桃金圣甲神将,刹那间被斩杀成四段!
又看着那妖僧大摇大摆地走进小四方神印,将朱雀、白虎、青龙、玄武四童子也斩成肉酱!
头顶的群鸦欢呼,飞舞着扑向那倒下的尸骸,生生吞噬!
鲜血如同噩梦般融化在黑暗里。
而妖僧只是嘻嘻一笑,看着眼前那壮志凌云门上九道金刚大锁。
一柄焰型大剑自群鸦中飞舞螺旋而来,被他当空接住,自虚空中顺势螺旋一斩!
天地之间,便划开一个如同开天辟地般的圆。
山门,钢索,小四方神印。
统统一斩而断!
轰隆轰隆,华美气派的云天山门如同被劈开的木桩般缓缓分成两半,向两侧坍塌,只剩下两个眼睛都被吓得跳出来的傻修士,眼睁睁地瞅着那妖僧漫步而入。
怀中,轻柔地抱着一个虚弱的孩童。
一入山门,便可见一片高耸山崖,此门之后并非百里坦途,而是万丈深渊,然则彼岸一道飞瀑倾斜而下,直入无边云海,在那瀑布边缘,灵荷绽放,红楼,青瓦,如同浮游于荷叶间花藕,千万条闪烁着淡淡烛火的金鱼如同夜空中长灯群星游弋,百丈天空之中,更有一道磅礴而恢弘的灵力化作天虹横跨,群楼之间无数童子手持提灯行走,无数访客吟诗饮酒随笛。
山门之夜,竟犹如盛世的神都般璀璨繁华,却无半分清冷寂静。
而围绕着群鸦,那不详的妖僧恰是那繁华里最不合群的一笔。
“真有你的啊,凌云。”妖僧嘻嘻一笑,身后勾镰剑出鞘,群鸦嘶鸣在脚下铺成一条羽毛长桥,任他践踏穿行!
他漫步那万丈深渊,迈向那繁华飞瀑!
只见是黑夜之中无数金色的咒文自头顶那条灵虹飞落而出,在他的周身化作一道又一道封印,禁制,彼岸提灯的童子们各自举起手中微微闪烁的灯笼,从其中释放出无尽天火围攻而来!天地间夜色尽皆变换,无数金色的镇魂大神手持刀枪剑戟袭杀而来!
这些都是云天门的守御,随着入侵者的到来!
但是妖僧竟也不慌不忙,脚下羽毛大桥看似微薄脆弱,可无论那无尽天火抑或那金咒箭矢却纷纷都在击中之前诡异地偏折,镇魂神将们的刀枪也无论如何扫不中那孤家妖僧的群体——他如同幽灵般没有实体,轻而易举便绕过所有守御禁制的阻拦!如入无人之境。
彼岸飞瀑之上,童子、游客皆瞠目结舌,有的开始惊慌失措奔逃,有的面面相觑无措。
怎么会有这样的妖僧?
他到底是何来头?
曾经守护云天门千万次的禁制,又为何根本不起作用?
他们看不懂,更不解其中意。
但是,自也有人看得懂。
那飞瀑之后,是一片浩瀚仙泽,仙泽尽头有一万年樱树,上筑一座若皇宫般气派仙阁,云雾缭绕,灵气如若白夜。
一位白衣少女轻轻落在那万年樱树枝杈上,一头罕见的金发如同狮鬃般蓬松地扎成两条马尾,夜风吹过片片落英,落过她怒容满面。
“好一个无礼大胆死臭和尚!竟敢这样闯山门,当我云天门是他的家,想来就来,想走就走?”
“若说是他家,倒也未尝不可。”少女所踩枝杈之下,一座如同宫殿般庞然的乌木大轿里,薄纱间传出一个缥缈而慵懒的声音。
“师尊!你怎么能护犊子,就算那个臭破和尚和你之前如何如何,无礼就是无礼!”
“是我们无礼在先嘛,那群小孩兜里有钱了,大概也都忘了我云天门开山门的初心了。”
“我不管,我要给那臭和尚一个教训!”白衣少女握紧腰间两柄直刀,喝道!
“可怜天下父母心。哼哼,他大概也真是急了眼吧?果然这些臭男人,就是不适合带孩子?”
“???”白衣少女满脸疑惑:“什么意思?”
“莫多说,且带本宫,前去找他。”
“就这么个小破贼,劳烦师尊出手?”
“少问,多做。”
“哼!”白衣少女噘嘴,轻点樱树树杈,起舞。
而在山门前飞瀑,人山人海,山门小修士们如临大敌,各自手持道剑,法器,层层包围那闯山妖僧,可怎奈那妖僧只是诡异怪笑,手拖勾镰剑漫步,群鸦呼啸竟无人敢上前招架阻挡!
飞瀑群楼错综复杂,又暗合道中乾坤卦象而建,外人踏入必定迷失,但那妖僧不疾不徐,竟是闲庭信步,比自己家里还熟——一入群楼便往侧殿灵兽园而去!
只见是虚空之中,水面之上横立一道十丈高门,高门之后并无任何建筑,但门框之中却游弋万千淡蓝色波纹,灵气竟已化作实质如同流水,此为云天门又一宝器【洞天】可连接时空,再造一方世界,西洋叫法“传送门”!
这道洞天之后便是云天门饲养灵兽的仙山,其中不知多少珍禽异兽,每一只都价值连城,眼瞅着那妖僧仿佛能闻到味道般向那洞天去了,众修士面面相觑,急的干瞪眼!
忽然,洞天之中一阵天摇地动,只见一头百丈白蛇从其中探出头来,眼瞳庞然若日月高照,每一片鳞片竟都有半人宽!一看到白蛇,众修士一阵欢呼,须知,这条白蛇便是那百兽园镇门长老兽灵真身,正是师徒二人在正面遇见的老者!
白蛇恶狠狠地看着那妖僧,缓吐蛇信,以灵力传音:
“大胆孽障,犯我云天山门,今日我族老必要让你魂飞魄散!”
然则,妖僧抬头,却只是喃喃自语:
“不行,是爬行动物,没有奶,是公的——甚至还老。”一番莫名其妙的鉴定后,妖僧得出一个结论:“垃圾。”
白蛇气得鼻孔冒烟,张开血盆大口向妖僧撕咬而去!一口过去,竟是将山门群楼都撕扯碎百米!
然而,毒牙碰到妖僧之前,妖僧却嘻嘻一笑,化作黑影消散。
白雾陡然升起,万物皆失色彩,如同水墨画上简单人形。
红叶带烈火炽热,飞舞。
一道墨影自白蛇头顶闪烁,而后一闪,刀转,骨断!
白蛇发出一声痛苦哀嚎!白雾骤然散去,只见是那妖僧已然脚踏在白蛇额头,将那勾镰剑深深刺入白蛇头骨肉间——而后用力向前一滑!直切至蛇唇,割开十米白肉,将白蛇额头整个切成两半!
“啊啊啊啊啊啊啊!!!!!”
白蛇痛苦哀嚎,拼命扭动身躯!
鲜血飞溅若雨。
妖僧缓缓落下,将怀中的狼崽轻轻举起,沐浴那充斥着灵气的蛇血。
血滴入迦陵口中,他轻轻咳嗽一声,看起来并无好转。
终究这蛇血还是比不上乳汁,妖僧摇头,抓起背后一柄亮银剑枪,将那扭动的白蛇头钉在洞天门前,问:“善哉,且问这位施主,你们百兽园中可有哺乳的母兽?有的话,请给贫僧挤一点,一点就够了,绝不多。”
“啊啊啊啊!!!”但剧痛只让那白蛇痛苦嘶叫,妖僧见状,摇头正准备拔枪。
身后,夜空之中,却传来声声鹤鸣。
妖僧心悸,回头。
只见是那长夜之中,万千白鹤飞舞,以羽毛托起一座乌木殿轿。
轰隆一声,白羽漫舞。
鸟鸣清越。
乌轿落地!
一位白衣仙子手托拂尘,踏鹤落云,高声传唤:
“师尊驾到!”
众修士惶恐,纷纷跪下!一时间山门之中一片寂静,道士们跪地的白裙如同绽放千万朵白荷!
妖僧嘻嘻一笑,漫步上前,抬起头望着那轿中薄纱。
欲言,却摸摸脑袋,又止。
“师尊有话!”白衣仙子高声说道,而后走到轿旁侧耳聆听。
听完之后,又来到众人面前,郑重其事地对着那妖僧宣告:
“吖屎了你,死扑街和尚!这么想见老娘,不会先报姓名?不会先出真容?不会用钥匙开门?”
众修士面面相觑,目瞪口呆。
妖僧却只是尴尬地抓抓脑袋,假笑。
“只是这孩子要喝奶了,我一个大男人,自然是猴急。”
听闻此言,乌木轿中一声爽朗而清越的大笑,如白玉神龙,声贯九天,气概凌云。
薄纱轻开,伸出一只宛若白玉般的纤手,仿佛带有龙鳞,带着几根皎洁白丝,指着妖僧!
“师尊又有话!”白衣仙子宣告,又来到轿子旁聆听,这一回,就连她也脸色大变。
“真的假的师尊?”
一番犹豫,咽了咽口水。
她又郑重其事,来到众修士面前宣告:
“不就一口奶吗!哪有这么麻烦,放开那孩子,让老娘来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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